找回「人的主體性」

過去兩週剛好有機會參與由台灣農村陣線所主辦的「秋收冬藏農村勞動學習營」及台中文史復興組合與中區再生基地合辦的「鐵道軸線願景工作坊」，分別討論農村發展與都市發展的理想與現實。

誠如諸多文章所描述、以及那幾天在農村所感受到的，台灣農村最主要的現實有二：一是「勞動力的高齡化」，二是面臨到「資本農業」的挑戰（農企業可能導致農民的消失）。面對第一個現實，政府所提出來的辦法是引進「農業外勞」，然而當農村更偏向於季節性缺工，常年性的農業外勞是否真的是台灣農村勞動力不足的最好解方？而當台灣農村是以小農網絡為主體，農業外勞對於台灣農業發展、農村文化以及農法的延續是否能夠有正面的助益？又或者，台灣農村是否已經準備好迎接新一批東南亞移工？農村的「他們」是否能順利融入而成為「我們」的一部分？面對第二個現實，反映了台灣政府在新自由主義的施政主軸下，是以美國式的「農企業」作為農業發展的藍圖，而非根植於台灣農村脈絡；這樣的想像，本質上與70年前所制定的憲法146條的精神無異。（憲法146條：國家應運用科學技術，以興修水利，增進地力，改善農業環境，規劃土地利用，開發農業資源，促成農業之工業化。）

相對於在農村勞動時，身體的勞動還能使人暫時忘卻發展主義的幽靈；在鐵道軸線工作坊討論台中市鐵路高架化（台鐵高鐵化）後的都市發展，則更直接地與經濟至上的發展主義角力。台鐵局及市府都發局對於新車站及站體周圍空間使用的想像，仍以商業使用為主（儘管舊車站將轉型為鐵道文物館），缺乏與在地脈絡的聯繫，以及其他非商業發展的可能性。在這樣了無新意的想像之下，新車站的完工是否真能夠帶動舊城區的創新轉型，實在令人質疑。台中文史復興組合考察了鐵道週邊的魅力點，希望用軸線的概念串起中區的文史特色景觀（台中糖場生態公園──原台中車站站體及週邊遺產──綠川及中區商圈──酒廠文創園區──刑武場演武館園區及法院日式宿舍群），邀集大家集思廣益，一同幻想台中市的未來，期待台中市成為下一個利用鐵道翻轉區域發展的典範。

兩個活動的主題，雖然說如此不同，但似乎不論是農村還是都市，在面對發展議題時，公部門所擘劃的未來仍然不是那麼根植於在地脈絡的，而是一種「複製性的」（美式的；商場性的）想像。一如外來種對原生種的威脅，非紮根於在地脈絡的發展藍圖對地方發展反而是一種填鴨，會使地方逐漸喪失好不容易累積起來的人文景觀。因此，上兩週的討論的共通點就在於：在討論發展時，我們必須把「人的主體性」找回來。

在勞動營，可以體會到為何當我們以農民為主體進行思考時，那麼健全小農耕作所需要的社會及經濟條件更應該是台灣農村發展的方向。相對於標準化的工業勞動，農業勞動更重要的是一種身體的技巧，而且需要一份對土地的承諾，這份身體記憶是需要被傳承的。引進農業外勞，的確可以解決勞動力的燃眉之急（就像勞動營的這幾天我們也幫忙了不少簡單的農事），但移工們作為農工，面對耕者無其田、以及異邦的農事時，對於要他們對土地投入那麼大的心力是否有點可行？相對於農業外勞，有同學提出「農業替代役」，既可讓年輕人親近鄉土，又可補充農業勞動力的不足，甚至可以作為吸引年輕一輩的人投入農事的誘因，似乎更是一個不錯的解方。假若完全以農企業作為想像，那麼農民的處境只會更為艱困，因為一旦農民耕種的自主性被剝奪，那麼存在著將只剩下農工，甚至農奴。想到這裡，似乎也才能體會「耕者有其田」是一個多麼美好的想像；農民握有耕作的自主性，才是保障農民生計的第一步。

在工作坊，站在都市規劃、都市設計的角度，重要的也是要從人的主體性出發。老師們給許多組共通的評論就是，當我們在對一個區域／空間擘劃想像時，區域／空間的「定位」為何？就像在marketing我們必須要先討論出target customers，然後以這群人的特質或需求作為位產品定位的基礎，在進行都市規劃時，我們必須通盤了解未來區域計有的規劃，然後之後會是什麼人出現在這裡，這些人假設在這裡生活，會需要什麼樣的都市機能，如此在配合空間的特性，對空間進行想像時才會更切合實際，更具可行性。因此，這個「人」的主體性背後的身分可能有很多，可能是上班族、家庭、情侶等等，都市規劃的高度，展現在規劃者是如何將這些不同行動者都考量進去。商場性的未來想像，就公共場所的經營層面上固然有其必要性，但站在都市規劃的立場，比例就是重要的。而且，如同羅時瑋老師所說：「很多東西是不會消失的」。當高鐵興建完成，我們可能就已經無法回到沒有高鐵存在的時代；即使現在高鐵出了任何差錯，它會被補救，而不會消失；都市的人文風景只少會有很長一段時間會有高鐵的身影。鐵路高架化也是一樣，不論是火車本身或者是站體下的空間，可能在這幾年規劃完成後，就會存在台中的都市風景很長的一段時間。當我們都期待台中在未來能夠成為一個更宜居的城市，那麼現在似乎是台中中區未來發展的一個重要時間點，需要我們更多的關注與投入。當我們把「人」找回來，把「生活」找回來，空間該怎麼規劃似乎就可以脫離那種複製性的想像，也才能保存都市自己的特色與風味。